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登上了洛杉矶直飞北京的CA次航班。现在是华盛顿时间年3月18日凌晨1点40分,登机时再次测体温,机舱内人人戴着口罩,沉默无言。穿着防护服的乘务人员来回检查、巡视,舱内只剩下衣服、行李、座椅之间的摩擦声和一个婴孩不肯戴口罩的哭闹声。除了洛杉矶国际机场飞机跑道上清冷的白色指示灯,机窗外一片漆黑。
1
“灾难片”中的人们
3月18日洛杉矶直飞北京,我有幸拿到了回国的护身符——机票。凌晨1点40分起飞,我在前一天晚上8点就出发去了机场,我在临行前反复强调姐姐不必送了,只让外甥一人开车送我,担心姐姐到机场可能会被感染,但更害怕离别的场景。可当车门关闭的那一刻,姐姐扑上来打开车门,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不可以,我要去!我要去送你!”仿佛我们这次分别就是一场生死离别。我一边关紧车门,将姐姐推下车,一边叫外甥赶紧开车。
车开远了,我依然不敢回头望一眼。
一路上我们姨甥俩沉默无言。昔日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总是堵车的洛杉矶大街此时畅通无阻。
到了机场,往日热闹兴隆、人群熙攘的星巴克、机场免税店此时也闭门谢客,空空荡荡的洛杉矶国际机场只有开往中国的航班值机口排着一支孤独的长队。欲返回中国的乘客有序地间隔一米排开,工作人员来回走动,给我们测体温。体温合格,方可办理登机手续以及托运行李。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办完登机手续,外甥长松一口气,“小姨,看见二楼的狼犬了吗?它在检查违禁用品,通过它,你就出关了。”
外甥拍下登机前我在美国洛杉矶国际机场顺利过海关的VCR发给我:“小姨,祝贺你成功逃离美国!”
真正的恐惧是从登机的那一刻开始的。工作人员穿戴防护服、口罩、护目镜,全副武装。乘客人人自危,在飞机上的11个小时,没有人敢吃饭、喝水、上厕所,全程全员3次测体温,最后三排的座位空着,留给体温异常的人。那个小婴孩在我前面的座位上哭了一路:“我不要戴口罩!”哭声扎在我的心上,天哪!我们似乎正在一场好莱坞灾难片中!这一飞机的人都不知道是否能安全到达?
经过10个小时的飞行,凌晨4点,我很担心飞机会降落外省,眼睛紧盯着飞行图:乌兰浩特,呼和浩特,太原……看来是要降落外地了,眼看回家的路越来越近,却感觉离家越来越远。我忍不住问空姐:“飞机会降落在哪里?”回答是,她们也不清楚!我的心情跌到了冰点!抬起头无望地看着屏幕:突然出现了通州,大兴——“我们降落北京!”我忍不住叫了起来,想与邻座分享我无法掩饰的喜悦。然而,非常时期,大家彼此都保持着沉默和距离,我赶紧收敛有些尴尬的表情。
熬过了11个小时的午夜飞行,CA于北京时间3月20日凌晨5点40分安全抵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乘客们必须按要求一排一排地离开机舱。踏上国土的那一刻,我庆幸自己逃脱了。可等待着我的是漫长繁琐的检测、14天的隔离观察、时刻可能病倒的身体,以及对仍在美国的姐姐和留学美国的儿子无尽的担忧。
过海关的队伍很长,我有些头晕,站不稳,机场海关人员问我:“你来北京干什么?”我答:“回家!”海关人员没再说二话,“砰”地一声盖了章。经过11个小时的飞行,一路上没有吃饭、没有喝水、没有睡觉的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大声喊起来,眼泪却在眼眶里转悠……
出了海关,通过安检已是上午9点,我终于坐上了顺义展览中心的转运班车前往密云隔离点。透过车窗我见到了阔别60天的北京:“回家了!”走时还是隆冬,如今柳树已经发芽。路边悬挂着的大红灯笼让我仿佛看到了北京的年,恍如隔世……我拍下这镜头发给远在美国的姐姐:“我到家了!”
2
难以置信”的疫情
回国前的每一天都是紧凑的,忙着与国内跨时差对接工作,压缩时间把工作强度提升了一倍,心中的信念:上飞机前一定要把杂志办完,因为回国后隔离期间不知是否还能方便办公。工作间隙我又忙着打包行李,忙着测体温,每一次体温的小小变化都会让我变得神经质,而每一天都必须做好抢到机票随时回国的准备。
离开中国时,国内还没有暴发疫情。回来时,疫情已经全球“大流行”,回国的人们个个心惊胆战。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让我不得不怀疑梦境的真实性。灾难是如何来临的?我走了,我姐姐和我儿子怎么办?灾难面前,人类竟如此脆弱,如此渺小!我们都相信美英帝国主义的“铁腕政策”,可为什么疫情疯狂蔓延?感染人群统计数字破50万,每天我一睁眼看到数据上升,刺眼的红色染遍了美国大都市版图,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美国人也不相信。洛杉矶2.7万人马拉松,波士顿国际大会,邻居家的party……美国依然举行大型活动和小型聚会,疫情没有阻挡他们的脚步,他们似乎不怕死亡!得知我从北京来,他们的态度和善友好,不会因为戴不戴口罩而发生争执。
回国前,我也做了14天的自我隔离。躺在姐姐家院子的草坪上看着美国的蓝天白云,我丝毫感受不到美国人面对新冠肺炎疫情的恐惧。透过姐姐家的栅栏,每天总能看见路人三三两两谈笑风生,湛蓝透亮的天空是那样的干净美好,让人不禁怀疑:美国疫情真的发生了吗?没有人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姐姐家附近的便利店照常开着,老板是个80多岁的台湾人,来美国50年了,他说:“在美国,中产阶级是看不起病的。”经历过洛杉矶暴动,华人担心疫情再发展下去会导致很多人失业,再次出现如洛杉矶暴动一样的打砸抢。但他似乎并不害怕,店铺照常营业,美国的疫情没有给他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一点影响。“你怕吗?”他说:“听天由命吧!”
在美国,勤劳的中国人用自己的智慧和劳动扎稳脚跟。另外一家便利店的老板来自广东,人称方老板,他60多岁,个头不高,精瘦。来美国工作20年,兢兢业业,在别人眼里,他是典型的“要钱不要命”的人。疫情暴发后,他依然每日勤勤恳恳地忙着进货、售货,店里的矿泉水和卫生纸常常被一抢而空,别人劝他多囤积口罩,高价出售,借着疫情大赚一笔,可疫情暴发之后,他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每天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他像往常一样原价售卖商品,既不囤积口罩和必需品,也不抬高价格,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美国疫情严重,他的店也没有关门,他说:“这个时候,能为大家做一点事还是做一点吧。”
随着美国疫情的蔓延,我已买的2月11日回国的航班被取消,国内航班的票价也涨到了3万至5万……为坚决遏制境外新冠肺炎疫情输入风险高发态势,国家民航局宣布,国内每家航空公司飞往欧美国家的航线只能保留1条,每条航线每周班次不超过1班。在美国的每一天我都在害怕,我担心有国有家却回不去,担心压力太大自己身体扛不住,担心飞机停航,担心飞机降落不到北京,更担心姐姐和儿子。
工作是链接我和祖国的一条纽带,在回国前的那些忐忑不安的日子里,支撑着我的是工作:年第一期杂志出刊就是我的信念和寄托。联系中科院武汉分院采访,主管研究生教育的杜永成老师特别激动:“我们已经40多天没有出过门了!”最终《号外武汉,我们在一起的40天》作为封面文章在我离开美国前成稿。部门领导、主管领导也给予全力支持,国内与洛杉矶相差16个小时,他们连夜审稿,最终在我登机之前杂志出版上线!
儿子的学校出现了一例确诊病例,他的朋友都已经陆续回国了,这是他最恐惧的一天。我托朋友抢到了回国的机票,便立刻打电话给他,“赶紧回来!”他却说:“妈,我不回去。我要上网课,回去集体隔离可能就没网了,我还要考试,我得等考完试再回。”我又强调了一遍:“保命要紧啊!”他说:“我不回去。”这小子,我以为他在美国每天无所事事,没想到他很重视学习。可是各航空公司大幅度调减国际航班,一票难求,当妈妈的怎么能不着急!
我一直告诉孩子,“祖国会接你回家,要相信祖国。”昨天他发消息问我,是不是4月回不了国了?然而,面对美国疫情迅速蔓延的态势,我想了半天,我无法回答他。
3
“非常时期”的暖心人
临行前,姐姐既做了面条、又包了饺子,她说出门的饺子回来的面,都要让我尝到,还买了龙虾,做了鱼,她辛苦准备了一桌子大餐,我竟一口都没有咽下。她给我塞了满满一箱的食品,我却没有心情带任何礼物:“我从美国疫区回国,有谁敢要我带的东西?”我放下,姐姐又装上,我急着大喊:“不带!不带!”眼泪忍不住往下流……
长姐似母,本是相差无几的年岁,她却总是不求回报地关照疼爱我。可随着疫情暴发,我越来越焦虑,她也越来越担心,她担心我因情绪低落导致抵抗力低下,生病,无法回国。担心则乱,她变得唠叨,我变得敏感、急躁,心情压抑几近崩溃,我不知道回国的路究竟有多艰难。
“等国内疫情稳定再回去吧,你走了我会孤单。”姐姐总是这样挽留我多住些日子,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美国疫情蔓延的速度如此之快!姐姐也总为此而内疚自责。“美国之行,后悔吗?”姐姐看到我每晚失眠总是这样问我。“NO!身处异国我们姐妹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因为这场疫情,让我们有机会相聚更长时日!”
我穿着大红下摆的长裙,在海明威常去的小酒馆儿拍照,隔离期间,我翻看着在美国我们姐妹合影的照片,生活多么美好!但愿能让我们忘记疫情!忘记灾难!
特殊时期,特殊经历,总会在记忆深处留下烙印。在机场等候大巴车没有行李车,我一个人提着两个大箱子、一个小箱子,当我一步一移使尽力气把箱子拖向大巴车时,听到有人问:“你是一个人吗?”我点头。一位等候班车的小伙子接过我的行李,“我帮你拿一个。”而我并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他来自何方。
人们对于留学生的印象多是停留在“娇生惯养”“家境殷实”“不懂礼貌”,可是在非常时期,人人都怕被感染,唯恐避之不及。萍水相逢,我得到了素不相识的好心人的帮助,后来我知道了在机场帮我拿行李的小伙子叫李飞,回国前在西班牙工作。隔离期间李飞住在,我住,我们见不到面,14天隔离期结束的时候也不一定能见到,也许此后余生都不会再见。本想解除隔离后当面道谢,可主管我们的医生说,要解散隔离人员